每年10月，汉中市南郑区的水稻收割后，还没等农田喘口气，起垄、开沟、移栽、施肥，农户们佝着腰、刨着土，一窝一窝将油菜种下去，每一样工序都不能少。

  在精心养护种植下，南郑区20多万亩连片的油菜花一垄“牵”着一垄滴溜溜地开了，形成了花的海洋、花的巨浪，淹没了田野、山岗，甚至村庄……

  南郑区的旅游靠着油菜花有了流量，可对于农民来说，自家三五亩田地收益是最直接，也最有把握的。普通油菜亩产三四百斤，产量少、收益低，除了赏花经济，种植油菜还能有别的价值？

  一大早，78岁的赵永吉骑着电动三轮车慢悠悠地来到了江南油脂有限公司，远远就看见油脂公司财务杨红梅在大门口等着他。

  “年前才来换了一回油，这么快就吃完了？”说话间，杨红梅和同事搭手将三轮车后座一蛇皮口袋的菜籽搬到电子秤上，“110.8斤，您看一下。”杨红梅读着屏幕上闪烁的数字。

  “过两天要去市里看娃和孙子，超市的油哪有自己种得好，我给娃拿一些，他们在外面挣得那点辛苦钱，哪舍得买这么好的油。”赵永吉说罢就跟着杨红梅去领油。三斤菜籽一斤油，赵永吉这次换了不到40斤菜油。

  赵永吉忍不住打开闻了闻，浓浓的油香味扑鼻而来。江南油脂厂的榨油工艺在整个南郑区都首屈一指，老板刘玉恒早在2009年就投资700多万建成这个油坊，回头客不少。

  设备新、规模大、技术好，南郑区很多散户都愿意把油菜籽卖给江南油脂厂。2022年，整个南郑区油菜籽产量2.79万吨，江南油脂厂收购了一万吨。

  “书记，你别劝我了，那三亩地我实在是种不了。”2019年正值秋种时节，陈村党支部书记张军又上吴全保家里来了，听着吴全保的唠叨，张军将快熄灭的烟头使劲踩在脚下。

  吴全保家里有七亩地，但是现如今儿女们在杭州打工，老伴也跟着去照顾孙儿，家里就他一个人。

  “书记，种油菜雇一个工一天就得80块，还得管烟管饭，一亩田种一季油菜我才挣1200块钱，我有心无力。”吴全保说。

  这是村上都面临的现实问题，如今种地的基本都是老人。近年来，虽然国家一直对基本农田的种子和肥料都有补助，种地成本低，但农民对收入依然不满意。

  “你原先不是会养中蜂？把家门口的地种上，再养些中蜂，这样过路的游客看到你这纯天然的蜂蜜，肯定有人要呢。”张军给吴全保出了个主意。

  吴全保听进了老书记的建议，第二年便开始养蜂。吴全保没想到这纯天然的蜂蜜，一斤卖120元都有人抢着要。

  “游客看到我的蜂箱摆到花丛里，立马就知道我这个蜂蜜好不好。”吴全保说，如今他养了46箱中蜂，一年能产100斤左右，挣个一万块不成问题。

  “村上种地的基本都是老年人，幸好人均耕地不多，油菜种植期长，收割能机械化。但是有些地块小，坡度大，需要人工收割，想要降低劳力成本，还是得集约化种植。”阳春镇党委书记刘璞说。

  每个农户心中都有本种田的经济账。种地只能糊口，挣不了大钱已经是农户们的共识，但协税镇协税村的杨宁和家人偏偏不信。

  五一前的南郑气温飙升，烈日当头，戴着最新式防晒帽、穿着胶鞋的杨宁正给其他农户递小秧苗，帽子下的杨宁笑盈盈的，今年她才25岁。

  杨宁大学学的工商管理，大学毕业后去杭州实习过一段时间，工资低，离家太远，杨宁迷茫了。

  杨宁的大爸杨伟便劝侄女回乡，和自己一起搞农业。“与其给别人打工，不如自己当老板。”杨伟说。

  2021年杨宁一家人投资一百多万，在本村流转了580亩基本农田，种植传统作物。

  南郑区的粮食作物是水稻，但过冬作物就在水稻和小麦的选择中犯了难。农业局粮油推广中心的蒋瑞听说了大学生返乡种田的事，赶紧上门来询问具体情况。

  “油菜的产值虽然高于小麦，但是产量低、机械化程度也低，我们规模比较大，人力成本太高了。”蒋瑞明白杨宁的顾虑，但现在国家要扩大油料作物种植培养面积，而且协税村离城区很近，要保证来年油菜花观赏性，就得提高他们的种植信心。

  蒋瑞给杨宁免费带了最新的油菜品种邡油777，这个品种是汉中市农机中心育种专家李英耗时18年选育出来的。同其他品种相比，每亩能增产75—95公斤，出油率和抗倒伏也有着非常明显优势，但这个品种在汉中才开始推广种植。

  勇于尝试新鲜事物的杨宁在2021年秋种时节，带人种了30多亩，为减少人工，用直播方式代替传统的育苗移栽。谁承想，却遇到了多年难遇的秋淋，前后直播了两三次才出苗。

  好在新品种也算争气，蒋瑞经常去地里看苗子的长势，从根茎到角果表现都不错，第二年亩产达到了210公斤，亩产值达1500元左右，收益整体比小麦好很多。

  这年的成果给了杨宁很大的信心，她购置了油菜收割的专用割台，机械化收割大幅度减少了人力成本。

  邡油777从2021年在汉中地区开始推广，李英回想起选育那些年，“育种是个连续性的工作，循环往复的亲本母本鉴定试验，向种业公司推广这个品种等等。直到2021年，邡油777在冬油菜推广面积十大品种中位居第六，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，好像自己的女儿终于找到了好婆家。”李英笑道。

  “传统农作物可发挥空间较小，其实是围绕提高产值，降低人力上下功夫，规模化、机械化是主要的发展趋势，提高农户们的种植积极性迫在眉睫。”南郑区农业推广技术培训中心副主任王小红说。

  汉中的油菜制种规模位居全国前列，常年制种面积三四万亩，其中南郑区的制种规模就占三分之一，2022年南郑区被农业农村部认定为国家级油菜制种大县。

  “普通油菜一斤三块五，制种油菜一斤六块五，而且是订单收购，产值可提升40%，这比种烤烟还赚钱。”张军说。

  陈村处于丘陵地带，地块儿相对较封闭，有着天然的隔离条件，所以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有制种的经历。61岁的潘治国制种经验比较丰富，他家有五亩地， 2017年全种了制种油菜。

  “制种要比常规种植多上点心，要区分母本和父本，分开栽种。”潘治国对土地有着很深的情谊，就是这几亩地，养活了家里四口人，还供着小女儿读研究生。

  “虽然土地不能挣大钱，但总归是吃不穷，喝不穷的。”潘治国看着家门口的油菜花，黄澄澄的好不热闹。开沟、除杂、打药……每一步，他都烂熟于心。

  投资小、风险少的制种油菜深得人心。如今陈村1200亩左右的油菜中800亩都是制种油菜，大都是与富民种业公司合作的订单农业。

  富民种业公司的老板王海潮和种子打了一辈子交道，2012年来到南郑，截至目前已建成1.2万亩制种基地。“制种油菜和普通油菜最大的区别就是需要除掉杂株，但是很多农户不会除杂或者不舍得除杂，所以我们应该大量专业人手，最多的时候公司需要雇100多个人去除杂。”王海潮说。

  陈村的李军是种田的老手，2017年在村上流转了24亩丘陵地种上了烤烟。但烤烟的病虫害和高投入让李军始料未及，连种两年也没攒下什么钱，于是他把目光瞄准了制种油菜。

  “这个油菜的收益比烤烟高很多，而且秋种耕作期战线长，中途种业公司帮着打理，非常大地节省了成本。”如今李军32亩制种油菜一季就能收入六万块钱。

  制种是个技术活，种子不仅要合规，花儿也要漂亮。王海潮经常邀请李英去地头看看长势。“制种的母本花期长，但父本时间短，开花时节中间有一垄早早就谢了，很影响成片的观感。”潘治国指着路边的花念叨。

  李英记着这个事，2022年秋种时，早早就叮嘱说要在父本那一行偏施氮肥，这样父本花期时间和种子质量都能有所提升。

  不同于别处的油菜花，陈村小气候明显，加上制种油菜的花期晚，另外的地方油菜都谢了，这里还开得正旺。